“二十几万个村落在整个中国形成的一个体系,就像绘画中出现的一样,有着无与伦比的伟大成就。然而30年后的今天,可能只剩下八千多个这样的村子。”王澍边说边推了推眼镜,眼神中带有忧虑:“我所感到奇怪的是,竟然没有人注意到它们正在消失。”
7月3日,巴黎卢浮宫,王澍在“中欧跨文化高峰论坛”上做了精彩演讲。在他看来,茅檐低小,溪上青青草的乡村,已渐渐从每个人的记忆中抽离。
作为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、博士生导师的王澍,2012年获得了普利兹克建筑奖。该奖项有建筑界诺贝尔奖之称。作为首位获此殊荣的中国人,王澍对中国乡村格外关注。
“这座城市的回忆正在慢慢消失”
王澍今年获普立兹克建筑奖时,《纽约时报》在报道该新闻时,所配发的图片是王澍代表作之一——宁波博物馆。
宁波博物馆所在地,曾有30多个传统村落。但当王澍要设计博物馆时,几乎所有东西都被拆除了,取代它们的是模仿西方的“小曼哈顿”的商业区建设。
在王澍眼里,那里“变成了一片几乎没有回忆的城市”,而他所要做的,则是“唤醒记忆”。
从被拆掉的村落里,王澍找回600多万块废砖瓦片。这些超过80种不同尺寸、来自不同年代的旧瓦片,成了建造博物馆的原材料。而按照宁波民间传统建造工艺的定义,王澍所采用的正是濒临失传的“瓦爿墙”技艺。瓦爿墙里,有着古老宁波的诗情画意。
宁波博物馆在很多当地人眼里,成了一座回忆之城。就曾有一位奶奶4次到宁波博物馆参观。王澍问她为什么,奶奶说,原来的家没有了,但在王澍造的房子上,到处都能发现原来家的痕迹。
网友们戏谑“中国”的英文China谐音是“拆哪儿”。王澍亦曾数次感慨自己身处的古老国度被拆得面目全非、丧失了记忆。在王澍看来,现在中国城市结构支离破碎,每栋高楼大厦就是一片“殖民地”。
小时候,王澍生活在北京建国门附近一个小四合院中,在四合院外极目都是农田,看得到城市边缘。王澍说,如今自己在北京的房子正在被拆毁,用于建造社科院的新大楼。“现在的北京到处都是地标建筑,鸟巢、新央视大楼……这座城市的回忆正在慢慢消失,而我无能为力。” 10年前,王澍曾在杭州一家书店翻到一本老相册,看到一名传教士拍摄的1900年的北京,他顿时潸然泪下。
在王澍看来,中国的乡村也正发生巨变,“它和城市是分裂的”。“中国的制度下,乡村的房子都是农民自己建的,建筑师没有权利到乡村去做什么。”
“中国曾经是一个在城市和乡村遍布诗情画意的国家。”在王澍的描述中,中国古代的村落,建筑绝不是主体,它们大都被大树掩映着,或一半山水一半建筑,建筑完全融入自然之中。
在王澍看来,6、7世纪之前的中国和欧洲很像,绘画艺术以人作为主要对象。7世纪之后,经过一系列残酷的内战、经济危机、政治腐败、自然灾害等,中国的整个知识界发生了价值观的扭转——整个兴趣开始面向自然。“因为自然比人间社会更美好,是需要长期维护的对象。”
“当中国的知识界将兴趣转向自然的时候,皇帝们在都城里用木头造100米左右的高层建筑,这些在敦煌壁画上都能看到。但是到了7世纪,观念改变后,高的建筑越来越少,因为这些建造使得自然资源付出了巨大代价。在宋朝的时候,想找一根大的木头柱子已经很困难。而中国的文人阶层也开始关心自己的生活,他们住在自然之中,生活在非常朴素的环境里。”王澍说。
重返自然之道
也许现在中国面临的,不仅是固有建筑被拆毁,新建筑也渐渐失去灵魂。
多年前,王澍曾追随沈从文《湘行散记》的脚步游走3个月,旅行中既不给房子照相,也不搞土地测量,没一点建筑师样子。
在深入乡村时,王澍不仅关注村庄中有多少种建筑,他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:这些村子里存在大量学校。他记得,自己曾到过一个叫青浪滩的小村,村小学的老师就着夜色专程拜会这位“来访者”。聊的什么王澍已记不清,“只记得那里没灯,一个人吹着口琴一路踏歌而来。”
“在中国的历史上,知识分子是住在乡村的。除了当官,退休、放假或者别的情况,他们都会回到乡村和父母生活在一起,这形成一种制度。所以乡村有相当高的艺术、文学、教育水平。农民的子弟和这些文人生活在一起,也可以接受高水平的教育。这种制度一直持续到差不多20世纪初,因为西方的教育体系进来,它才结束。”在王澍看来奇怪的是,“只要是进了西方的学校,很多学生进了城就不想再回到乡村。”
“实际上我们国家曾经有着非常重要的东西,我称之为一个国家的景观系统。”王澍担忧这样的景观系统现在是否还存在。
“其实我们以前的建筑学都不是西方意义上的,是以学者和宗教组成的一个体系,它有一个基本的价值观,我们称之为‘道’。在我们的思考里自然永远是最重要的因素。”王澍说,乡村建筑是一个体系,这个体系是学者和工匠一起创造的。那里没有专业的建筑师,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对自然的态度。
与很多知名建筑师的成长之路不同,王澍没有出国留学。在他看来,中国有五千年的历史,有那么多优秀的建筑,“没有比在中国学建筑更好的地方。”而从学生时代起,王澍就想把中国山水画的思维方式移植到建筑领域。多年前,中国建筑(601668,股吧)评论家史建曾为5家中国建筑设计事务所在纽约策划了一个展览。当其他建筑师滔滔不绝讲解自己的作品时,王澍却铺开一幅李公麟的山水画,为外国同行们讲起了画中的空间布局。在王澍看来,中国传统山水画不仅是在描摹景物,更是一种洞悉世界的角度。
而体现王澍“山水画思维”更为彻底的,恐怕是他另一个代表作——其任教的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。象山校区工程被分成两期。画图时,王澍没有借助任何电脑软件,而是按照中国传统绘画方法手工作业。而有一天,当中国美院院长许江站在3号楼数米高的门洞前往外看时,突然说:“咦,这不是范宽的《溪山行旅图》?”王澍则答:“你发现了?”
按照王澍的说法,中国的体系可能和大家想的不一样,它基本发生在明朝。明朝的政治体系接近君主立宪的体系,也就是以文人为主的内阁体系。在乡村是以文人为主的自治体系,是自我管理的自治体系。大家共享一个价值观,以自治的方式来管理。
“现在的官员在谈城市规划的时候也在想,如何把这种西方的管理方式渗透到乡村去。但是中国乡村的数量庞大,复杂的问题很多。建筑的保护问题背后是制度的问题,仅仅谈保护是不够的。不可想象一个有五千年历史的国家会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文明。在这样的环境中,建筑设计师只是一个职业的设计师是不够的,他必须是个思想家,必须要有自己的立场,而不仅仅是一个接一个地做项目。”王澍说。
文人的英雄色彩
王澍的理想与立场,曾让一些地产界人士用两个字形容他:冲、拗。
王澍几乎不接商业建筑。唯一一次,是杭州钱塘江边的住宅小区“钱江时代”。王澍将其命名为“垂直院宅”——每四户共用一个小院,院中可种花草,邻居可坐院中谈天。
王澍喜欢院宅闲谈的那份意境,渊源或许在十多年前的一个清晨:在湘西一个名叫洞庭溪的村边,28岁的王澍看到沅江边几个农民造一座临江的吊脚楼,青山翠谷中,屋架“灵秀而坚定,细腻而澄明”。之后,王澍在《设计的开始》一文中写道:“那座吊脚楼没有完工,永远不会完工。不经意的,它总是突兀地呈现在我的面前。”
然而王澍所设计的“垂直院宅”,意境未必人人都懂。有人便视“空中院落”无用且成本巨大。 “我陪着你实现理想,一下五千万就不见了。”——开发商与王澍,势必怀抱着不同的“理想”。
有人曾说,王澍是“中国最具人文气质的建筑家”。他喜欢箫管,擅长书法山水画。他不用电脑不上网,甚至很少使用手机。他认为那些事物对生活无益,他要保持内心宁静。他乐于体味古代中国文人在造园时流露的游戏感,也喜欢博尔赫斯在小说《交叉小径的花园》中营造的神秘氛围,更着迷于卡尔维诺作品中流露出的奇特而浪漫的想象。
每次去巴黎,王澍都喜欢去圣日耳曼大街的花神咖啡馆。那曾是海明威、萨特常去的地方。在那个简朴的街角,王澍喜欢自己闲坐,一杯咖啡打发闲散时光。
窗外行人匆匆。空气中一种气息轻轻流淌。
那种气息,或者叫做“传统”;也或者叫做情怀与意境。
有境亦有情。
(链接)
现在的北京到处都是地标建筑,鸟巢、新央视大楼⋯⋯这座城市的回忆正在慢慢消失,而我无能为力
不可想象一个有五千年历史的国家会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文明。在这样的环境中,建筑设计师只是一个职业的设计师是不够的,他必须是个思想家,必须要有自己的立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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