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0年前,圆明园遭英法联军劫掠并被付之一炬,成为中国人内心永远的伤痛。时代几经变幻,中国综合国力早已今非昔比,而大水法等劫后废墟依然矗立园中,围绕圆明园是否应该重建的争论,从未停止。
百余年间,几代人试图重建圆明园的计划也在争议声中几经波折,从修复园中古建,到异地“重造”圆明园,每个计划出台都能挑动中国人最敏感的历史神经,掀起新一轮“修”与“存”的论辩,并逐渐形成“废墟派”和“重建派”两大阵营,辩论旷日持久,然而始终没有形成定论。
“废墟派”主张历史不容抹杀,应保留圆明园遭焚毁后的残迹以警示国民勿忘国耻,而重建恐有劳民伤财之嫌;“重建派”则主张,重建或修复圆明园可以恢复民族往日荣光,抚平这段历史创伤,而目前已经具备这样的财力和技术水平。
对于圆明园是否应该“重建”的问题,著名文化学者、北京大学教授韩水法有自己的看法。“历史的‘苍凉感’很重要!”他对记者强调,因此有必要保持大水法、西洋楼这些标志性历史废墟的“旧貌”,“甚至可以做一个大一点的整体废墟模型”,而部分山水景观则可以复原。
韩水法这种“折中”观点代表了中国社会对待历史遗迹的一种新的态度。今年3月开始,圆明园对150件园中重要文物进行了修复,就是本着“恢复原貌”的原则,因此并未引起大的争议,这也反映随着理性论辩的深入进行,中国社会对待过去年代伤痛历史的态度正逐渐趋向成熟。
最近一次争议的缘起反倒不是北京的圆明园遗址本身。2008年2月18日,浙江横店在北京高调宣布,计划耗资200亿元,按1:1的比例“重造”一座“圆明园”,这种“异地重建”的新模式是圆明园被毁140多年来首次遇到,除了给古迹保护和历史研究领域提出一个新的课题之外,也再次把重建问题引入到争议的漩涡之中。
很多人对这一庞大复古工程的巨大投入、重建动机,以及是否能够达到古代的工艺水平都提出了疑问。北京圆明园管理处也提出质疑,认为“盛时的圆明园是山形、水系、植物、建筑四大园林要素组合达到极致的表现,是独特地理环境和文化氛围孕育出来的文化名园,对它进行重建需要有足够的历史资料为依据”。
但也有支持者认为,即便复建的是一座“商业的圆明园”,也可与“国耻的圆明园”并存不悖。在更妥善地保护好圆明园遗址,让其作为一种历史的刻痕传承子孙后代的同时,大可不必拘泥于“保护”的形式。退一步讲,异地重建圆明园即使纯粹出于商业开发目的,在市场经济环境中也“无可厚非”。
尽管这一重建计划在短短一年后就因为土地问题被当地官方叫停,但在中国社会中掀起的波澜至今没有完全平息。
“重建不重建不是钱的问题,主要矛盾在观念上,而且不能一概而论。”圆明园管理处主任陈名杰对记者表示,“废墟派”和“重建派”之间的争辩一直没有停息,其实仔细研究会发现,双方有时讨论的重点并不一致,如果能理性地互相沟通,求同存异,相信会在一些方面达成共识。
陈名杰表示,目前看来,可以有选择地恢复一部分内容,比如土木建筑之类,让人有强烈的对比,更能激起观众的爱国主义情感。但他也强调,“西洋楼、大水法肯定不能重建。针对这个问题,一定要理性看待。”
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郭黛姮则认为“当务之急是保护而不是复建”,圆明园是文物单位,要按文物保护原则做,目前定性是遗址公园。但有些还可以建,但怎么建,要研究。
年近七旬的郭黛姮,是梁思成的学生,自小在北京长大,曾主持规划了雷峰塔新塔重建工程和北京恭王府府邸修缮工程,在保护文物的同时再现了当时的建筑和景观。
“在保护现有文物的前提下,可以适当地修复和重建一些古建筑,比如运用现代技术、现代材料,设计和建造一些园林艺术品。这可以传递给后人一种关于古代园林的信息,让后人了解古代建筑艺术的智慧和辉煌。”郭黛姮说。
对于商业对圆明园等历史遗迹的侵入,韩水法也表达了担忧。他说,如今的圆明园中有许多“人为添加的现代建筑”,“里面太商业了,很好的东西、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被庸俗化”,都应该拆除,这样才能维持历史遗迹的原貌。
他还举了德国柏林、德累斯顿等城市的例子说,二战中这些城市的历史建筑尽数被毁,但战后依据19世纪照片进行复原重建,特别是保留了皇宫、剧院、街道等重要历史景观的原貌,是很好的示范。
圆明园重建问题的争议,如同近年来追索流失文物的问题一样,时而在公众面前凸显。韩水法说:“(关于这个问题)一个人一个看法,争议会永远继续下去”,他理解社会在这方面的分歧。
这种争议本身也反映了在国力提升和国际影响力扩大背景下,中国社会和民众如何对待伤痛历史的纠结以及回归理性探讨的态度。韩水法表示,关于圆明园的重建应当综合考虑,重要的遗忌以恢复到刚刚被焚毁时的程度,并且去除“中国人后来自己破坏的部分”。目前保存的一些圆明园焚毁前拍摄的珍贵照片,可以作为重建时的参考。
“梁(思成)先生和林(徽因)先生曾经说过,‘无论哪一个巍峨的古城楼,或一角倾颓的殿基的灵魂里,无形中都在诉说乃至歌唱时间漫不可信的变迁。&rsquordquo;郭黛姮对记者说,“他们认为古建筑承载着一段深厚的历史信息。这与现在我们对古建筑的保护思想是一致的。”